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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4章 二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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蔭廷侯給兩名侍衛從地窖裏半扶半拖地拉了出來。

因為怕他不老實, 同時也是因著極大的憤恨,胡子巖將他的右腿腳筋切斷了。

這對於向來養尊處優的蔭廷侯而言如何能夠承受,雖然只是短短地一天一夜, 蔭廷侯卻仿佛給折磨了半輩子似的, 憔悴的沒了人形。

當侍衛去救他的時候,他還以為是胡子巖又要來虐待他, 嚇的不住求饒。

侍衛如何解釋都不聽, 最終只好用些強硬的手段,粗魯地將他拉了上來。

被架著拖到院子裏,得見了天光,蔭廷侯才慢慢地回過神來。

蒙眼的布條雖已經給撤去,但蔭廷侯仍是不能睜眼, 地窖內光線陰暗, 再加上眼睛始終給蒙著,讓他無法適應外頭的光, 雙眼刺痛無比。

他的雙臂因為給捆了太久, 已經麻木的感覺不到任何疼痛,只有斷指腫脹的像是一根小蘿蔔,看著非常駭人。

要是蔭廷侯能動, 只怕他要站起來將那個虐待自己的人殺死, 但他實在是精疲力竭,毫無任何氣力可言了, 就像一只失去魂魄的軀殼,癱軟在地。

知府衙門。

胡子巖跪在堂下。

坐在堂上的楊知府有點“驚喜”。

令他吃驚的是,清吏司的人竟然悄而不聞地就捉到了兇手,而且兇手居然是在自己府衙中當差的胡子巖!所以,他的驚愕是帶一點惶恐不安的。

給這種覆雜的情緒壓著, 那一點點“兇手歸案”的喜,就有點兒微不足道了。

“胡子巖,你當真是殺死蔭廷侯府管家以及侯府老太太,且重傷了二姑娘的真兇?對了,還有侯府小公子無故出現在老夫人棺材中,以及蔭廷侯被綁架一事……還有、清吏司苗大人被謀害……”

他思忖著說了這麽多罪名,自己也覺著腦袋都沈甸甸的。

不過同時,知府大人心裏還有點狐疑,覺著是不是哪裏搞錯了。

楊知府是很知道胡子巖的,這小胡是個機靈能幹的人,怎麽會那麽窮兇極惡。

而且知府也知道胡子巖跟蔭廷侯的關系也還不錯,因為他長的出色,又能言善道,很會周旋,所以不管是在府衙,還是侯府,胡子巖都很吃得開。

但如果蔭廷侯府那些事都是他所為,那麽先前的那些周旋交際,多半都是帶著目的的。

所以楊知府又有點不寒而栗。

對於楊知府說的這些罪名,胡子巖都招供了:“不錯,都是我所為。”

楊知府忍不住嘆了口氣:“你是怎麽想不開了,竟幹這些傷天害理的事情,本府竟然也沒看出來你竟是如此窮兇極惡之人!”

正感慨著,旁邊有人咳嗽了聲,楊知府轉頭,忙笑道:“小郝……你有什麽話要問嗎?”

郝無奇看著平靜的胡子巖:“胡公子,請你把作案的經過說明。”

胡子巖看了看她,點頭道:“當然。”

“我為什麽要殺那些人,那是因為他們該死,”他想了一會兒,才又慢慢地開口說道:“當年我娘是蔭廷侯的外室,後來他要娶親了,大概是覺著有個外室跟外生子,對他們侯府以及黃府都不是很光彩的事情,便起了歹意。我那時候還小,但我永遠也無法忘記那個夜晚。”

胡子巖的語氣非常平靜,但卻透著一股令人悄然生寒的森然。

那個夜晚,蔭廷侯府的管家來到了他們住的地方,馬三娘還以為蔭廷侯總算還有點良心惦記著她,正高興,管家關了門,皮笑肉不笑地說道:“你趁早不要癡心妄想了,實話告訴你,府內已經容不得你,所以叫我來把你們料理了。”

馬三娘猶如五雷轟頂,簡直不敢相信他到底是什麽意思。

但雖然不懂,她還是本能地意識到不對。

她飛快地回頭看了眼兒子,趕緊把手背在身後,向著年幼的胡子巖示意,讓他快退到裏間去。

管家不以為意,自顧自在桌邊坐了,優哉游哉地說道:“我們將來的新夫人可是個正經的大家閨秀,哪裏容得下你們這號人,何況你又有個兒子呢。她還沒進門,你這裏兒子都有了,她自然不會高興。少不得就委屈你了。”

馬三娘聽他話鋒不對,忙求道:“侯爺呢?讓我見見侯爺好嗎?”

管家笑道:“你就趁早別想了,也別指望侯爺會見了你心軟,男人都是見一個愛一個喜新厭舊的,只是好事兒都讓侯爺幹了,卻讓我來幹這些臟活,誰讓咱是這個命?你最好也別叫嚷,外頭還有人在呢,把他們招進來,你們越發死得快了,連個回旋餘地都沒有了。”

馬三娘心裏早大亂了,竟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,只是苦苦哀求:“不,不對……侯爺不會這麽狠心的,他還說過要帶我進府呢。”

“進府?進的是地府吧?”

馬三娘害怕又絕望,便跪在地上道:“求你帶我去見侯爺,讓我自己求他,求你行行好……”

管家笑卻順勢捏住了她的下頜,端詳著道:“要行好何必找侯爺,你求我豈不更快些?”

三娘起初錯愕地還不知何意,但她很快看懂了管家臉上那邪獰的笑容。

正想起身,只聽管家道:“伺候人你當然是很會的……我陪著侯爺來了這麽多次,到底也伺候我一回,讓我高興了,興許放你、跟那個小崽子一命呢?”說著,他不懷好意地看向裏間。

馬三娘意識到了最壞的結果,當然知道該怎麽做。

胡子巖冷冷地說完了經過。

公堂內一片死寂,連楊知府也驚呆了。

胡子巖道:“我回到秋浦後,頭一個就想除掉他,只是在找合適的時機而已,正好前些日子,因為冠家班不肯去侯府,他便去說服冠班主,我終於找到機會將他殺了。我砍掉他的頭,其實要是有時間的話,我更想把他砍成碎片。”

無奇定了定神,問:“那老夫人跟芳二姑娘呢?”

胡子巖眉峰微蹙,繼而道:“反正我要侯府雞犬不寧,殺誰不一樣,那天……”他才起了個頭,忽然變了臉色,猛地看向無奇。

無奇也靜靜地看向他,但卻沒有開口。

當初無奇跟蔡采石才來秋浦的時候,遇到了胡子巖。

此後就聽林森嘀咕過,說是胡子巖為人甚是盛情,那天還邀了同僚,要請他跟柯其淳吃飯呢,誰知酒席都擺好了,他們卻跟著錢括去了蔭廷侯府“交際”。

也是那天,侯府發生了血案。

所以說,侯府血案發生的時候,胡子巖該是不在場的!

楊知府沒有意識到這個,畢竟他也不知道這件事,只定了定神又問:“那天怎麽樣?”

胡子巖冷著臉道:“何必多說呢,沒什麽稀奇的,我平時也常常去蔭廷侯府應酬,對他們內宅的路也是很熟悉的,總之我趁人不備抽了空子潛入侯府,後面的事情你們就都知道了。還有蔭廷侯嫡子的事情,也是一樣,我假扮成擡棺之人,迷暈了那些嬤嬤,趁人不註意把小孩兒神不知鬼不覺地放進棺材……就是這樣了。”

無奇身旁的林森聽到這裏,心裏模模糊糊也覺著哪裏有些不妥,忍不住小聲地對無奇說道:“不對吧?我記得老夫人被害那天,他分明是在會賓樓請客……”

無奇向著他輕輕一搖頭。

而楊知府聽他說的快而順理成章,又聽他主動把小孩子的事情也交代了,於是便順勢自發地把前面老太太被害一節模糊掠過了。

最後,知府大人道:“你也太過狠毒了,對一個孩子下這樣的狠手。”

胡子巖淡淡地說道:“大人你若是像我一樣,小時候跟著母親顛沛流離,在青樓裏給人用針紮,鞭子抽,火燙,花樣百出的折磨,眼睜睜看著母親被病痛折磨痛苦哀嚎死在跟前,你就會知道,我這麽做已經是很仁慈的了。”

楊知府咽了口唾沫,低了低頭。

林森見無奇不叫他提侯府的事情,便握著拳問道:“那苗大人呢?”

在提到苗可鐫的時候,胡子巖冷漠的臉上才多了幾分松動:“當年我娘死後,我逃出了青樓,一路乞討到了京城,那天凍餓的受不了,又給地痞欺負,是苗大人經過把我救了,他問我從哪裏來叫什麽,我一一告訴了他。那天他來到秋浦,我遠遠地看見,生恐他認出我來,我、我……我已經不能回頭了,我更想給母親報仇,所以……”

苗可鐫跟韋煒才到的時候,胡子巖跟幾個知府衙門的公差出門,那時候苗可鐫便覺著他有幾分眼熟,便駐足回頭。

韋煒問他怎麽樣,他因怕自己眼花,就沒有說出來。

此刻林森目眥俱裂,恨不得上去痛打胡子巖一頓:“所以你就殺了苗大人?你……他明明是你的救命恩人,你卻恩將仇報!”

胡子巖含淚笑道:“是啊,我是畜生。我只是想,要是他在我殺管家之前來,也許,也許我還可以收手,但那時候我已經停不住了,我想殺了他們,誰也不能擋著我。”

所謂的“鬼迷心竅”便是如此了,胡子巖那時候已經給覆仇的血蒙蔽了雙眼,竟不惜向著自己昔日的救命恩人舉起了刀。

那天在儺神廟前,借著大家都觀看儺戲的時候,他夾雜在人群中,當他悄悄地將要逼近苗可鐫的時候,苗可鐫卻也看見了他。

那瞬間,苗可鐫應該是驚喜的,大概是覺著昔日的那可憐的孩子終於出息了嗎?那時候苗大人分毫都沒有懷疑這個“孩子”的真正來意。

在胡子巖揮刀的時候,苗可鐫甚至正打算伸出手來將他的肩膀握住,親切地跟他敘一敘舊……

但他再也沒有機會了。

那一絲笑容終究也凝固在他的臉上,只是他的眼睛,至死也不能閉。

胡子巖回想著當時的情形,淚無法斷絕。

他後悔,在刀刺出而看見苗可鐫滿臉的欣喜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後悔。

但是已經太遲太遲了。

後悔,也終究無濟於事!

最後的最後,胡子巖問無奇:“你是怎麽懷疑到我的?我的破綻在哪裏。”

本來苗可鐫去後,再也沒有人能夠註意到他了,他以為。

無奇沈默了會兒:“我懷疑你,恰恰是因為苗大人。”

“苗……”胡子巖幹涸的唇抖了抖:“為什麽?”

無奇說道:“還記得那天在府衙門口你跟我們見面,你提起了苗大人嗎?”

胡子巖想了想:“那又怎麽樣?”

“引起我註意的是,你稱呼苗大人的方式,你叫他……”

“苗寺正……?”胡子巖的眼睛逐漸睜大,卻仍是有點不太理解:“這又如何。”

無奇說道:“在我們這些人,多半只稱呼苗可鐫為苗大人,或者他在清吏司的官職,以苗主事稱呼。但你卻叫他苗寺正。”

說到這裏,無奇身側的蔡采石道:“我當時也聽見了,可畢竟苗大人沒進清吏司之前是在大理寺的,叫他苗寺正也不算什麽……所以沒有在意。”

無奇說道:“本來是不算什麽,但對於一個跟苗大人不怎麽認識的人而言,這樣稱呼就有些怪了。所以我叫小林子回了京城。”

林森回到京城,查的卻是苗可鐫的履歷。

苗可鐫在大理寺的時候,的確是做過司正的,只不過那已經是在八年前了。

從大理寺調任清吏司的時候,他已經升為大理寺的寺丞。

而不是寺正。

因為苗可鐫進清吏司不久,所以倘若是昔日認識苗可鐫的人,偶爾也會以“苗寺丞”來稱呼,這倒是司空見慣的。

但不論如何,是絕對不會用一個八年前的舊官職來稱呼的。

之所以會讓胡子巖以“苗寺正”來稱呼苗可鐫,只可能是一個原因。

那就是在胡子巖認識苗可鐫的時候,苗可鐫還是大理寺的“寺正”,所以他的稱呼才沒有改過來。

林森還向昔日的苗可鐫的同僚打聽“胡子巖”,但沒有任何人記得此人。

又詢問苗可鐫是否認識秋浦地方的人,依舊很少人知情,最終在林森要放棄的時候,才終於有個年紀頗大的文吏說起,曾經在苗可鐫還擔任寺正的時候,似乎照顧過一個出身秋浦的孩子,但因為過去太久,並不清楚那孩子叫什麽。

直到現在,總算是對上了。

“當初他救了我,我甚是感激,只記得別人叫他‘苗寺正’,所以我也深記住了,”胡子巖因為牢記“苗寺正”,故而也從沒有想過改口,如今聽了無奇的解釋,他呆怔了半晌,才輕輕笑道:“果然還是苗寺正讓我露出了破綻,真是、真是報應。”

他明明是一敗塗地,但卻笑的十分快意,只是笑著笑著,又掉下眼淚來:“可要真的天地間都有這種報應,為什麽蔭廷侯跟那個惡毒的女人沒有呢?要是他們一早就給天打雷劈了,我又何必這樣費盡苦心?不過,我倒也不想他們被天罰,我想親自殺了他們!我唯一對不住的,只有苗大人。只有他,只有他。”

他的聲音越來越低,匍匐在地,無聲哽咽。

楊知府命胡子巖將口供簽字按押,將他關入牢房。

從知府衙門大堂出來,林森仍覺著心頭有一股悶氣:“知道了真相,我卻更氣了,苗大人死的真是冤枉!當初不如不救他……就沒這飛來之禍了!”

蔡采石說道:“胡子巖一心覆仇,若說他之前還是按捺著,那在殺了管家之後,他就沒有退路了,神智只怕也有些瘋狂了。唉……當初若是苗大人沒有來,該多好啊。”

兩人都說“當初”,但要是真的時光重來,只怕苗可鐫依舊會救胡子巖,而他也依舊會來秋浦,因為他就那樣耿直而勇毅的性子啊。

三人沈默了片刻,林森又想起一件事,便問無奇道:“剛才說起侯府老夫人之死,你怎麽攔著我?難道這其中有什麽玄機?”

無奇道:“我覺著,老太太的死跟二姑娘的傷,不是胡子巖做的。”

蔡采石跟林森都驚了:“什麽?”

林森又忙問:“若不是他,那又是誰?等等……若不是他他怎麽肯認?”

無奇嘆了口氣:“對了,咱們該往侯府走一趟,蔭廷侯應該恢覆的差不多了吧,還有那位芳二姑娘,我們也該看看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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